昆玉

写文或段子,老公张新杰,全职,秦时,农药

【怀表藏诗】

一颗棠晶:

*给我的爱   @溪边有明烛      希望以这份拙劣礼物为你最美好的一天收尾。
*主线剧情为鬼狐兄妹视角,瑞金双警探设定。
*侦探要素英式恋爱剧?主线现实流注意。


——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伦敦。十一月二十三日。
    天色渐冷暗沉的时候,鬼狐伸出拇指遥遥地抵住煤气灯底座,食指虚握住一枚熄灭的斑驳人造月亮。他环住了一方潮冷如沾水天鹅绒的暮空。那色彩里有浸湿了的黏稠灰烬,泥泞而柔沉地在他喉咙里发胀。
     他在街头游荡,目的是找寻离家出走的月亮——那掌握变形并统御梦游者的灾厄月亮,永远目光冷冷地指责他生活荒诞,又一再将他往更深黑暗中推去的忘恩负义的月亮。


      他在那人目光下演了十九年的丑角,到头来居然在摘下面具喘息的时刻,被那人一句“我再也忍受不了你那张脸了”迎着他活生生的真容划得鲜血淋漓,一个人在熄了灯的客厅里摸着被连着皮肉划开的嘴角,没声地越笑越冻得僵冷冷的,乃至从此连微笑的面具都戴不上。
     那天晚上他黑色的新月刚隐没,他看着破碎漂浅的人造灯光朦胧晃动,看着自己闪烁的小心意撒了一地逐渐冰凉刺骨,就知道他没这个人活不下去。因为他终于发现原来照顾她不是义务,一切居然是他心甘情愿。未免太不公平了,偏偏他最擅长对毫不讲理的事低头,一如面对贫穷、饥馑和轻蔑,而那之后是绵密不绝如雨水的报复。可她摔碎了他唯一愿意坦露的真心,他也只能顶着被血糊得脏污的视线,一片片地把自己补起来。


     唯独只有对不爱他的人,他没法用爱报复。
     那么他完了,他得等上许多许多年等来一场和解,如春水洗掉他脸上留下的斑斑血渍。如果他不去找回他相依为命的好妹妹的话。


    得了吧,这样的月亮还是迷失好了。就让他阴暗地沉醉于煤气灯亮前的暝寂时刻吧——烟雾已成肉身,城市解构,溶没,变形——他游刃有余为所欲为。
     他垂下的额发细软地遮住脸底两潭稠亮平静的琥珀,那死掉的海洋果实,溺死一切美丽活物作为报复。潮冷街头所有人的脸都如湿软花瓣般憧憧晃动,所有声音都被迷雾吞吞吐吐,遥远稠冷方向飘乎。这时候所有的脸看起来都是同一张脸,直到他的猎物对上他的视线。
      那眼神直白又意味模糊,暧昧肉感得仿佛轻咬你指尖一口为见面礼。没有羔羊抵挡得住他周身孤独者的溺水气味,那是绝望的星星在熄灭前投来的傲然令人心碎的一眼,所有穿着洁白棉胚裙的柔顺少女都会以为,自己是他唯一的救赎。他妹妹恨之入骨的东西却被她们如此珍重,于是鬼狐愈发肆无忌惮。
     一个又一个。他嘴唇上的花朵绽开的是利齿。他揽着女孩肩膀行过浊重如流体的雾气,幽灵般留下逐渐融化下垂的线条。随后是谎言,药物,沉睡和每一个街区的惊慌,这一切你都可在报纸粗浓醒目的头条上看到。
    
      但今日时运不济。
      突如其来的银发男人。长风衣,皮手套,一双紫眼睛如冷冷燃烧的流星,擦融过天空淌下来的滞重烟雾洪流,于是他的屏障只得尽数弥散淡出。他的存在让时间沉沉下垂——
      警探。更有趣的是这男人手头的报纸头条,又一起少女失踪案,这事儿却并非出自他之手。
       所有这些事在他脑子里响亮吵人。但他仍把胃部尖锐破裂的酸灼气泡压下去,因为他注意到男人精神不济,恍恍惚惚像在高烧或梦魇中无所事事地漫游。
       说来奇怪,这男人身上的疲冷气味足以叫枯瘦枝头滴下淅沥雪水,掌心怀表却色泽温热仿佛藏了沉睡春芽,仿佛他整颗心只够捂热这一方温柔,其余遍地冰冷死寂也都事不关己。
       他看着男人像是高烧烧糊涂了的孩子凭本能走过街头,脸上表情说不上礼貌得体却也不锋利,仿佛尖冷刀锋裹了布般朦胧危险,看着怀表的眼神却温柔得一踏糊涂。
      于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顺走了男人手里的怀表,身影融化在一片泥泞黑雪般的街头。
      
       也不算全无收获。他笑得眼角弯得腾出羽毛,算准时间打了个清脆响指,煤气灯倏然点亮,一日将尽的插曲那低滑的音符静止在打开的怀表上。表盖嵌着张照片,金发青年带着绝对甜美又具绝对重力的神情,一眼透过你的灵魂。
       鬼狐恍然觉得这照片是片镜子,偷走了他一千分之一的灵魂。这表指针也有轻微的不自然,于是他鬼使神差把表背面旋开,一张纸如冬季第一片雪落在膝头。
       一首诗。开头第一句是——
      “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凯莉看着自己粉白饱满一如桃子果皮边缘的指甲,笑容像游走在黎明边缘的晚星,黯淡而倏尔即逝,带着浅浅自嘲。
     烟雾、喧嚣和麦酒热气在昏黄灯光下丝丝缕缕凝起来化为实质顺着墙角滴淌而落,濡湿了褪色墙纸的俗丽花朵。她系着马甲踩着长靴,边缘锋利的耳边黑发上翘,像逗号挑着白净的脸。这么叛逆不入流的女孩出入在这种酒馆——她的手指却白皙纤长得足够在修道院里弹钢琴。
    一双高雅的手,一副深刻精致的古典五官,乃至对世界蛮不在乎、看似高傲实则轻佻的眼神,全来自她那个不入流的哥哥。
       她知道血缘不是契约,能靠酒精烧掉;一如她从来知道鬼狐靠着白净脸庞甜言蜜语穿梭于女士之间,不是为了口头的什么经商,是为了供养她这双钢琴家般养尊处优的手。
      可鬼狐赐予她走向荣光的一切机会,又亲自把一切打碎在她面前。她转到的每一所学院都惊叹她的才华洋溢,又不约而同地嘲讽她的哥哥不过小白脸一个,最后免不得打一架后潇洒离去。而她自小到大孤孤单单,心脏有如淤血的桃子,每受了委屈,看着鬼狐又从来无可指责,噎得她胸口一波一波疼得几欲作呕。
        哥哥的爱一如裹尸布,沉沉裹着她。


        她的眼神抚过身侧女孩的脖颈,素白优雅的天鹅被旧衬裙和蓬散长辫孵出形状。她的脸线条透出粗糙朴实,眼晴像磨花了的钴蓝玻璃般空荡荡,唯有不见光的脖颈雪白漂亮,是贫民窟的伤寒天鹅。看着就是鬼狐会喜欢的类型,岩石缝里的百合花。
       她推过酒杯碰了碰女孩的淡啤酒。女孩投来的眼神如累到绷不住的弦,她一眼便看透了七八分。
      “这么晚了还要赶回去?外面的雨可是又冷又沉。”
     不待女孩惊讶,她轻轻拍了女孩遍布粉白磨痕的手,指甲在光下泛出一弧柔腻浅粉,然后亲密拢住女孩手指。小动作温热愈帖,女孩被这样养尊处优的手毫无芥蒂地握着,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来这儿的一般都是刚下夜班,你又只喝淡酒,听得见外头下雨却只是敲桌子——我就知道家里有弟弟妹妹之类的等你回家,可你没带伞。抱歉啦,倒不是有意揭你苦处,只是——”
      凯莉欺身向前,双眼温柔眯起来,却露出一片冷星般的尖锐洞察光芒。“不觉得难以承受吗?生活究竟有什么苦苦支撑的意思?这么冷的天气没人关心你淋不淋雨,还都等着你湿淋淋地回家干活呢。今天不是第一次了吧?······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说着说着她又歪歪头,还是笑:“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没办法,而且你是自愿的,自愿到家里人都把这些看作理所当然啦。他们当然爱你,依赖你,乃至你只要再不供养他们,他们就会反问‘你怎么不爱我呢?’那时候你怎么办?你的爱又有什么证据呢?”
     
     一时无言。她看着女孩恍惚的眼神逐渐涨上心寒的怀疑,知道自己一语中的。随后她狡黠地笑起来,语气轻柔蛊惑如风雪夜的遥远鸟鸣,直引得人沉在春天幻梦里冻死。
       “爱让人筋疲力尽。为什么不逃跑一次试试呢?这样不对等的爱迟早会拖垮你——把所有的钱寄回去,然后出逃——放弃他们的束缚你的‘爱’,不就此自由了吗?什么时候想回去都可以,那么,现在,为什么不过你自己的人生呢?勉强自己为了‘爱’忍受一切,值得吗?”
      女孩终于开了口,听起来有种耗尽一切后的蛮不在乎。她手指像畏惧寒冷般蜷起来,又像要抓紧自己最后“······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懂我,可你说说容易——我能去哪里呢?”
      凯莉一笑,黑发一如液体般摇晃起波浪。“我是个孤儿,要回孤儿院帮忙。你愿不愿意与我作伴?”
      那天凌晨钟声响起的时候,酒馆里已烟稀雾冷。雨水浸湿的午夜有种不动声色的冷亮危险,如水里刀锋,唇间毒牙。又一起失踪案等待着划破清晨的第一声叫喊。


——我能等着你的爱慢慢地长大。


     十一月二十四日。
     流丽阳光泼溅在堆满案台的文件里,雨水饱胀吸去了弥漫多日又凉又呛的苦雾,光线珍奇如透明冰凉的黄金,被咖啡的热气捂暖了,透着温水般明彻的质感。明媚潮湿而非阴冷的早晨本适合报纸、热饮和闲谈——
      可格瑞只觉得背脊眼底一片冰冷,而鼻梢好不容易被热气腾得湿润,随后又冷却成一种潮潮的怅然若失的凉意,挑着他脑内阵阵钝痛的神经。他实在要被多日以来的连环失踪案逼得精神衰弱了——案件场所分散,受害者背景五花八门,除了年轻女性外实在难以找出共性。而今天清晨又一起案发!
       一阵欢跃如鹿的脚步声,一听就觉得心里叮零零欢响。金塞给他一包三明治,熟练地扳过椅子反坐在格瑞对面,双膝支起双臂搭着椅背,适意又轻快。金听着格瑞言简意赅地串起事件,惊讶地挑挑眉又不言语。等着格瑞讲完,他眼里漾着光亮的两片镜子湖泊突然沉下来,他说格瑞,今早还有一起寻人启事。有个姑娘离家出走了。
     随后他伸手啪地抓住格瑞揉额角的手,说别揉啊格瑞会长皱纹的。突然间他又是那个永远意志高涨的小警探,天然明亮大大咧咧,笑起来虎牙尖尖,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根根纤长手指在掌心泛起滚烫。
     他看了眼格瑞依旧僵冷倔强的表情,好笑地叹了口气说真没幽默感,利落地站起身将离家出走的少女住址点在地图上。
     一瞬间两人都愣了,脑后流淌过一片阴冷,像是有鹅走在坟墓上。*
     以这个住址为中心,往日所有案件突然间连成了稀疏却明晰的蜘蛛网。
     格瑞起身就要走,金却更快地按住他肩膀,凑近了脸来直直盯着他眼下黑眼圈。太近了,那呼吸像温热丝绒舔舐他眼睫毛,痒得暧昧不明。金却认真地说:“格瑞,你需要休息一天。”不待格瑞开口又把第二只手搭在他肩上。“别说案件紧迫,我难道不会办嘛。”
       看着格瑞眼神依旧冷硬如淬火青铜,他忽地抬手虚掩住手心脆弱眼皮,感受到一阵急促的惊诧颤抖。“看吧,你累了。”随后他压低声音,“我保证明天之前完成任务,有任何进展都向队长打报告。还有······明天我生日,能不能邀请你来······用晚餐?”话没说完就被自己故作正经的语调羞窘到了,笑着直起身,眼里光亮是一整片星辰鸟群的羽化柔光。
      格瑞眼里霎时晦暗。随后他仰起脸,平淡却妥协地点点头。金笑着行了个精神抖擞的军礼转身离去,他眼里没了那头金发后,那块街头失窃的怀表又闪闪烁烁起来。
      他快承受不住内心因爱意泛起的晶亮春水,在所有这些金一无所知的暧昧里深水溺亡。他一直等一直等金爱上他。原本,这次生日他想坦白了。现在他却也庆幸一切没说破,还能享有这种特殊的距离。
       怀表丢了也罢,那就算了吧。


      金踏入窄小公寓时,灰尘在甜朽潮湿的空气中迷蒙飞舞。他着实没想到报案的兄妹俩竟是勉强分享一层租来的旧房间,从资料看来两人都来自同一间孤儿院,却直至不再被收容的年纪才被告知对方的存在。本该是相依为命的至亲,但十年来都困居这火柴匣之中——
       关系磨得满是细小裂缝倒也再正常不过。只是突然一天淹了洪水,于是一切分崩离析漂泊失散。所有温情都是握着会划破手心的碎玻璃,淌着血直埋进对方心口。
       金站在小小起居室里,描摹着居住者的气味、声响与动作。妹妹经常会用熨斗烫直衣物,热腾腾灼去萦绕不散的潮气;兄妹两个共用一面泛黄全身镜,看得出都是衣着得体的人,黄铜镜框上残留着两种混起来的干涸香水味;哥哥痕迹较淡,妹妹则经常在家,自学音乐时桌面留下清亮磨痕。
      然而这房间给人一种奇怪感觉,即两个居住者时时观察着彼此,乃至爆发静坐冲突。两人的衣物书籍都井水河水界限分明,且在交汇处——屋里唯一一张桌案旁泛起明灭翻卷气泡。
      他注意到桌子两侧的视角刁钻奇异。入夜之后整个街区的灯火都会映入对视双方的眼睛,在那暗沉沉轮廓消解的喑哑时刻,再亲近的人也变得疏冷陌异,更像两只骄傲的兽本能,,性地相互试探防备,以期达到新的妥协与平衡——透过寥寥无几的合照看得出兄妹之间总有些僵硬,乃至凯莉从不愿挽着兄长的手臂,似乎怕着染脏自己似的。这未免太伤人,哪怕据他猜测哥哥的工作少不了和女士暧昧不明,身上香味从来是交杂汹涌的。
     但最后一次争吵中,妹妹似乎把哥哥的外套狠狠摔在椅背上,他可以猜到接下来尖锐的讽刺,流血,窒息和摔门离去。然而哥哥的形象此刻在沉默中膨胀,那种歇斯底里的气味于屋中每一处阴影里渗出来。他不敢相信这样的男人会心平气和地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八成也不是妹妹单人的“离家出走”。
     至于他们能去哪里——大概是最初的起点吧,那座荒原深处的仁爱孤儿院。考虑到两人的情绪不会太稳定,将调查结果发回总局后,金决定冒险即刻启程。


     此处午后的天光自成一种存在,完美的透明必然是无法穿透的。荒原里一切尽在寒风中蜷缩得渺小脆弱,叶子尽数剥落的乔木骨架嶙峋,石制屋子覆盖枯黄爬山虎,橙白干草在阴郁光下阵阵寒冷闪亮。金知道此处比城里更为
阴晴莫测,无情寒雨早已在潮气中冷冷警告。
      因此当他布入庭院,望见身穿护工服的女孩居然坐在石椅上宁静地打着毛衣时,不由因一丝奇诡的不安停下脚步。他自顾自坐在女孩旁边,打了个招呼,警惕着女孩可能会有的恼火言辞。
     然而没有。明明疾风不断蓬起两人的头发,把冷意直埋入颅骨,女孩却没有任何走的意思。在金的寒暄中她放下手里的话计,抬起头来朝着金笑了笑。
     比起笑脸那扬起的脖颈倒非常耀眼秀致,惹人注目。然而在吹彻世界尽头般的寒风中,女孩却露出了极为安宁平和的眼神,是那种受了太多疲累之后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眼神,只因目前无所事事而生出无聊苍白的幸福。可金看出来了她表面的放松之下总悬着什么疑虑,仿佛为自己目前度过的每一秒羞愧不已。
     他自然地问起:“你喜欢小孩子?自愿来这里做护工么?”
      “啊······嗯。”女孩似乎恍恍惚惚的,可又有点措不及防。金于是又问:“家里有弟弟妹妹么?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不照顾他们而要来帮孤儿们?”
     女孩勾起一丝苦笑,像是突然清醒。她好一阵子没讲话,金也便耐心等着。
     (然而金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此时凯莉正站在面对庭院的窗前凝望着他,手里一柄手枪枪口闪过寒铁冷光。她的蓝眼睛深沉若冥海漩涡,层层旋转着警惕,紧绷和天赐的冷酷无情。事情一旦败露,她就会击晕任何人。)
      幸而女孩说:“家里小孩子太黏人啦,有时候我累得受不了,就出来和陌生孩子们呆着。虽然这么讲很过分······但我有时候真不想回家了,弟弟妹妹们的爱太沉啦,自私想来,我只想着要逃跑啊。”
     “逃跑了就能不爱他们了吗?”
     “嗯?”女孩眨着疲惫的眼,望进金平静燃烧、仿佛正有太阳升起散发光热的眼睛。
      “逃开他们的爱了,你便能劝得动自己不爱他们了吗?爱可不是什么义务啊,靠着这样没完没了的计较付出与回报,可是永远算不清楚的。  
     我姐姐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家出去闯荡了,留下我守着每个月一笔生活费自己跌跌撞撞地长大。虽然衣食无忧,但总有些特别孤单委屈的时候,我会怨起姐姐没尽爱我的责任来。就这样我在空虚怨恨中过了好多年,有一天下班时一直冷冰冰的同事二话没说给我披了件大衣,突然间我就意识到没有谁天生有责任爱你,有人关爱是种幸运。逃开本该珍惜的东西,更何况心里还是爱他们爱得不行,你难过也是当然的啊。
        如果他们不懂事,那不妨等着吧。他们总有爱你的一天。”
        金越说眼睛越亮,看着女孩的眼神热切又熨帖温和。女孩的眼睛开始发亮了,仿佛玻璃杯在月光下亮起一片冰裂纹,隐秘又漂亮。
        她攥紧拳又松开,仿佛有新的力量在流淌。她重又笑笑说,“谢谢你。”
      远处,凯莉若有所思地收起了枪,调整了面部表情,脸上显得脆弱不堪起来。


      这座孤儿院原来是修道院,因而穹顶开阔光线错落,布入大厅时恍若圣光垂落沐浴恩泽。金不由得仰起头一声感叹,随后才意识到这里弥漫着叶落时节萧瑟的寂静,空阔寂寥刺痛人心。
      他正欲说什么,大厅长椅上忽然有个黑发女孩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孩子们在睡午觉,请安静一些。”
     这谦卑口吻柔顺眉眼,和金所调查到的张扬肆意女孩可相去甚远。此刻凯莉披了长发微红着眼角,活生生一幅逆来顺受的样子。
    金不由心生怜悯,听着凯莉憔悴阐释自己被送来这里的经过。那语气中既有着对哥哥慑人怒火的后怕,又有着自我反省和懊悔,情真意切想要回家与哥哥和解。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那线索到这里就此断了,这只是简单一件家庭矛盾。令人沮丧,可也没什么疑点。金最后挣扎着,问经常有像外面那个女孩那样的护工么?
     凯莉回答,像凯瑟琳这样压力大了就会来的也不少。再具体的,她自己也不常来就不知道了。
       无奈之下,金只得先将她送回了家。在那栋公寓楼下,凯莉遇见了赶回来的鬼狐,两人别别扭扭但好歹还算流畅地打了招呼上了楼,不久后凯莉还兴冲冲下楼来,塞给金一张纸条说这是谢礼,但先别拆,毕竟是个秘密。
       看着女孩重又变得狡黠的笑容,金只得无奈离去。
        那天直到晚上结案,金才翻到那所修道院的资料。那一瞬间仿佛有人用烟蒂烫了他额关,莫大的懊恼悔恨恐惧一股脑涌出来。
      ——那家孤儿院十年前已荒废,怎么可能有护工?
      被摆了一道啊。但金知道,再去找那对兄妹也无济于事了。


——我如今种下满心窝的种子,至少总有一两一粒生根发芽。
     
       凯莉正用纤长手指敲着桌上的报纸,红唇抿起玩味的弧度。靠着窗的鬼狐眯着眼睛,等着她发话擦破此刻阴郁灰白的沉默。
      “所以你为什么要发这个寻人启事?这样我们可不得不搬家了啊。”凯莉的声线不温不凉,喜怒难辨。
      鬼狐挑起一抹笑来。“不发这个的话我亲爱的妹妹怎么会愿意回来看我呢?”
        ——他知道他有意破坏了凯莉掩护他的计划,凯莉不会见死不救。啊还有,他这骄傲至极的妹妹不会允许自己的姓名在报纸上呆太久,羞恼和愤怒会催她利落干脆办好一切。
      “还有,你居然知道凯瑟琳是我喜欢的类型,我真是感动。”
        ——你愿意想方设法制造与我相似的案子来混淆视听,不就是为掩护我降低我的嫌疑。你有这份心,我还真受宠若惊。
      “自作多情。”凯莉冷哼一声。
       “对了,还有件事拜托你。”迎着凯莉投过来早已不复轻蔑的柔和眼神,他说出了这次计划的尾声。
       片刻之后两人相视一笑,那眯着眼狡黠又灿烂的恶作剧笑容,倒真如出一辙。


      天空尽头泛起阴沉酿雪的厚重紫色,黄昏时河上没有起雾,被波纹揉皱的闪烁玫瑰色光线浓烈明艳,昭示了入冬第一个冰寒凝固出清晰轮廓的夜晚将至。
      格瑞接到金的消息后,已然意识到这不过是拖延警探行动的圈套,当金赶过去时,这件案子就极可能不了了之。不过若论私心,他还是更关心金的安危。只要警探平安回来,这样狡猾的罪犯他也愿予以视而不见的宽容。
      至于为什么他在这里还不是因为那只本已放弃的怀表。看着放满金办公桌的各色卡片礼盒,他不由地就升起一种任性的占有欲。有时候他真不想接受人人都喜欢金的个性这一现实,更宁愿为金对自己的一点点特殊待遇和暧昧而心生优越。
       若是那只表还在的话——这么想着,他突然就在昨日那个巷口再次看到了鬼狐那的米白色的光亮发梢。就在他跨入巷口拔出枪的一瞬间——
      鬼狐慢悠悠地抬起双手以示顺从。这个绑架犯、骗子和窃贼,费尽心思编织“离家出走案”这么精巧的骗局,这却这么轻易地向他投降,格瑞自然是不信的。他的枪口依然是缄默洞穿的一份威慑。他低声问:“你把那些女孩怎么样了?”
      鬼狐语带笑意,“那些女孩?明明我只想找我的妹妹,警官先生。现在她已经回家了,接下来就不需要你们的关照了。”
     听见格瑞上膛的清脆声响,他笑得更肆意暗嘲,“我不是才说么?她们回家了,这只是一场小小的逃跑,大家都很自由快乐。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再怎么问也只是一场旅行罢了。别白费力气。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果然,那些女孩会反过来同情他配合他,这件事至今必得不了了之。但还有私人恩怨要谈呢——
      鬼狐转过身,眼睛被余晖染得仿佛融进太阳。他的笑容在反光下显得模糊,手里怀表却闪亮如星。男人一抖手腕将表抛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时鬼狐已走到大庭广众之下。一切逮捕机会都已丧失。
     “别太介意啦。看在我妹妹饶了你那个愣头青男孩的人情上,你也别再计较啦。我和妹妹会搬离伦敦再不出现。忘掉这个玩笑吧,祝你有美好的一晚——”
      扬长而去的男人这句话有点奇怪。格瑞打开怀表,一切都正常。
     但那首情诗,不见了。


     冬季的第一场雪落在薄暮中的法国梧桐上,恍若鸟羽轻柔。柏油路上一层白粉般晶亮细雪,淡紫淡白的空气在寒气中明彻透明,在一日将尽时轻柔上升进入天空。金的生日带着雪的清澈祝福降下。
     格瑞打开门,炉火光芒摇曳中,金举起手中纸片,一双眼睛早已融化成下一个春天的河流。


                                                                                 Fin


附注:1.“鹅从坟墓上走过”是西方俚语,指内心模糊不安的感受。
          2.文章末尾的雪景是阿烛发给我的雪景照,算个小彩蛋!时间紧迫描写得有些粗糙了,比不上原图万分之一的温柔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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