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玉

写文或段子,老公张新杰,全职,秦时,农药

【伞修】旧梦醒时温

长安常玦:

*民国paro


*山河合志解禁稿




他最终还是没死成,叶修想。


担架都留给了重伤员,他卸力直接躺在泛潮的泥土上。39年的冬天分外地冷,清晨空气凛冽得像抹了人一头一脸的碎雪,深吸气时肺腔隐隐作疼。叶修是被上头临时抽调来的,耳边东北话听得云里雾里,索性闭上眼,心想,有根烟就好了。这一水儿云蒸霞蔚的恢宏天色,可不正能借来点烟。


脚步声杂乱,是支援的一批人。领头人提了嗓子说话,却刚开口就呛住,大约也常住南方,人员流动,不得已贴在这儿当补丁落子。


叶修没动弹,还有余裕寻思要不要跟这兄弟借根烟解瘾。但等那人吐了第一个字他就愣了,从头顶一气凉到脚尖。


整整十年,他本以为记忆早该坍成风中沙塔,干枯破败,徒留一点余温回味。不过如今看来,水分虽是早已耗尽,供着的却换成了心头血,滚热烫手,半刻都未曾寒凉。


他睁开眼,逆着晨光寻找那一张脸。鏖战过后人人都是一脸脏污,叶修凭着那一双眼睛寻见了他。这人果然还是没变,眼神干净像一湾澄清的水,永远都活着一丝希望与挚诚。


眼睛的主人没留心,叶修也不出声,仰头安心地盯着,一直到苏沐秋惊觉身后目光,猛地一回头。


眼神相触之时,十年风尘尽落,一场旧梦陆离缥缈,终于醒转。




……米又拿少了。苏沐秋看着少得可怜的第三碗饭,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打小过惯了和苏沐橙相依为命的日子,兀然插足进第三个人,小节上难免四处掣肘。不过他平日看着锱铢必较,这种事倒意外地看得开,煮少了便自己饿着,吃了暗亏也不甚在意。


他把粥端进去搁在床边,伸手试了试床上人的额头。叶修被他冰醒,迷迷糊糊往后一缩,声音钝得像没抛光的砂纸:“你手怎么这么冷。”


“是你额头太烫了。”苏沐秋麻利地绞了毛巾给他擦脸,又扶人起来,把温热的瓷碗递过去。仅有的几床棉被都堆在这,空气里和着微甘甜腻的药汤味,昏昏沉沉让人眼皮发涩。叶修手上乏力,披着大衣定了定神,执起筷子。


苏沐秋蹲下去查看炉火,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告诉他:“又下雪了。”




杭州今年大雪拥城,整座城都被新雪从里到外拭了个干净。窗帘被拉开一隙,白茫茫的日光掺着凛冽风意一并涌入,雪地埋了音色,货郎穿街走巷的拨浪鼓声都不大分明。


他知道叶修非要等嘴里米粒咽干净了才肯搭话,因此也不在意身后无声无息。炭炉子的火焰忽然盛了些,药煎到七八成了。


苏沐秋步子被身后人出声一绊。


“苏沐秋。”


叶修语气镇定,约是盘算了很久该怎么说出这句话。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苏沐秋转身看他。他身量比叶修高些,对方脸埋在大衣领里,更显得一双眼睛墨般乌沉,四平八稳地回视过来,还带了些笑意。面色实在不好看,惨白里泛着高热的潮红,却也撑得起一片从容安定。


他心想我想问的多着呢,比如你一个大户子弟为什么好端端离家出走,比如不是江南人又为什么一路到了杭州,比如我不过一介开间小医馆和妹妹乱世偷生的郎中,你为什么偏偏在今年第一场雪里倒在了我家门口。


但他最终却什么都没有问出口,也不需再问什么。好奇心是一种惹是非的奢侈能量,苏沐秋没有,也不需要有。在这人间跌跌撞撞行了十余年,他凭的不过是信可信之人。


“病急莫耗心神,等你把伤寒养好我再跟你算账。”他不咸不淡地回了句,隔了块布把中药端下炉子,搁在一边凉着。


叶修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愣愣地看着对方出屋带上门。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独面着一屋掷地有声的寂寂,摇头一哂,又沉沉睡去。




叶修看起来单薄,底子却不差。来如山倒的一场伤寒,将息了半月有余也就能走动了。苏沐秋的医术素有口碑,这事其实不在他意料之外。但他也总有没料到的玄机,比如自己从家门口捡回来的这个人,他不仅是个病人,还是个文化人。


三个十几岁的少年,又都是开朗近人的性子,很快言谈间就没了拘束。苏沐秋抓药回来,看见两人埋头研究着沐橙的代数课本,叶修在草稿上连涂带抹正画了个草图演算。


他凑过去瞥见那人峭拔的钢笔字,大为震惊:“你居然还懂数学?”


“懂啊。我学高数那会儿你还在数手指头算账呢。”叶修很有远见地往后一倒,堪堪躲过苏沐秋的张牙舞爪,“别,手里有钢笔呢,碰坏了看你心不心疼。”


那天晚上苏沐秋毫不客气地把家里账本转手撂给了叶修,理直气壮曰物尽其用。叶修拿人手短,倒也不抱怨,任劳任怨地凑到灯下。他伤寒好转之后苏沐秋就从长椅上搬了回来,最厚实的一床棉被也重新腾给了妹妹。两个正拔节的少年挤在一张低矮小床里,都嫌弃彼此碍手碍脚,却也着实温暖。


苏沐橙夜里蹬被子,苏沐秋睡前总要去给她掖好被角。他甩掉两人共用的大衣哆嗦着跳进被窝,带着一身冷气凑过去看叶修写写画画:“还没好?看着也没比我快多少。”


还嘴硬呢。叶修拽着被子离他远些,不忘回击:“是没多快,也就快出一班京沪线吧。”


……苏沐秋听不懂。他这辈子没出过杭州城,自然也就没见过铁路。只有见识广的老人兴之所至告诉过他,那铁箱子都是富贵人家才坐得的,福气重治得住煞。怪东西开起来隆隆作响,不知扰了多少祖坟,造孽哟。


懒怠再思索,他索性往被子里缩了缩,不搭理对方。实在是太累了,奔波一天,眼皮重得像有千斤顶压着,叶修又写几行,就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已然变得绵长深远。


台灯虽然瓦数低到天怒人怨,离得近了却也把左脸灼到发烫。他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停笔顺便替苏沐秋拉了拉被角。嘴上嫌弃归嫌弃,苏沐秋的账本其实记得挺清楚的,来源支出罗列分明。厚厚一本,日常开支省俭到每一个铜板,隔上一两页却也总有替他人垫付的药材花销。


……比如叶修。才待了几天就委实花了他不少钱,也不知道对方从哪儿匀出来的这笔账。


他把最后几行算完便不动了,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叶修伸手关灯,挨着苏沐秋躺下。夜色已深,打更声迢遥却清晰,散落在石板道上,绽开一蓬蓬霜花。


露重湿衾枕,卧榻未有半分寒。




“青菜要选帮子硬的,雪冻过了最甜。”苏沐秋蹲在小摊前,把挑好的青菜递给叶修装好。对方陪他一起研究,伸手依次捏了捏,看了半天也没瞧出门道:“……左右差不多。”


“拉倒吧你,沐橙都比你会挑。”苏沐秋指望不了他,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近雨雪连绵,怕蔬菜被雪压了涨价,两人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出来囤货。他直起身子问价,一口杭州话像菜篮里碰落的一筐玉李子,晶莹圆落,不打顿一气直滚下来。


这里家家户户和苏沐秋都熟,看着兄妹俩打小扎挣到大,出落成如今好模样。摊主公道得不用议价,还塞了根胡萝卜进篮子,笑起来时鱼尾纹细密皱在一起,掺着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他儿子前几天出疹,半夜里砸门,苏沐秋二话不说披件衣服匆匆去了,忙活一夜,小孩子才总算安稳下来。乱世之中,寻常人家也只靠互相帮扶,才能磕磕绊绊走过这一世。


叶修不怎么听得懂杭州方言,站在原地散漫环顾着四周。肉摊子边鸡飞狗跳,白鹅临死前引颈哀鸣,其声凄厉,尚自扑棱着翅膀想从屠夫手里逃得生天。老妪佝偻着背和蔬菜贩子讨价还价,声调逐渐高起来,最后抢夺着得了这一场战争的胜利。地下凌乱散着碎末残叶,空气里有时鲜蔬菜的水意,一切都热闹平凡,带着俗世人家最朴素的欢欣。这厢苏沐秋拎起菜篮子开怀一笑,白皙的皮肤被冻得泛了微红,眼神在日光下柔软而生气勃勃。


这是叶修从来未见识过的另一种人生。平淡、忙碌却又充满善意,与他人休戚相关呼吸相连,嬉笑怒骂对错爱恨都咬牙切齿般的真实痛快,左右升斗小民犯再大的错也逆不了他人命运,连自己的都不能。每天都有琐碎小事犯愁恼火一遭,却又每天都能生出清洌洌的希望来。


他曾幸逢恩师,为人未免拘泥,却是真正的端方怀德。他讲授《论语》于叶修,言“仁”为果实之核芽末之根,柔韧不拔,亦生生不息。叶修一直以来都记得这句,辗转至今,终是在这些人的眼神里触碰了个真实完全。


清亮鲜活,掺着寻常人家的市井气,却也因此最是可触可感。充满了生命力的善意在他们眼里从未被扼灭,当真像一株生长在竹篱边的芽苗,青碧柔韧饱饮雨露,蔓长不息。


叶修微笑起来,衣摆被风鼓荡成帆的弧度。


何苦赴汤蹈火,为谁万死不辞,寻寻觅觅,终是在此找到了理由。




不停被屏蔽,走简书


打不开就不老歌  




- 完 -




第一次参本,一直觉得能认识文阵的大家相当幸运,不嫌弃我拉低合志质量真是好极啦。其实一直想写一篇沐橙视角的番外,不过最近又比较忙……这样吧,想看的姑娘知会我一声,没人想看我就名正言顺偷懒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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